其实习惯了就好，毕竟从外表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他只需要把那几个眼神依然闪烁的家伙弄掉。这种时候尤其需要庄严肃穆的氛围，绝对不能显得滑稽。

那几个家伙那种我知道他知道，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的衰样，会令所有的义正词严都显得荒唐可笑。

赵庆丰需要的仍然是他驾轻就熟的手段：贪婪和恐惧。只不过骨头上的肉再多一些，缰绳再紧一些而已。

总会有人的，赵庆丰心里清楚，总会有人冲上来，叼起那块骨头，心甘情愿地让他套上缰绳。这样的人从来就不缺。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小钟。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破事令他失去了小钟。这么多年来，小钟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在某些时刻近似于家人般的存在。

后来，当又一任贴身秘书离开的时候，赵庆丰忽然之间豁然开朗：那天晚上小钟走进他的房间，根本就是一个仔细计划和权衡的结果，是清楚知道后果后的主动选择。如果不是他小钟而是别的什么人向他讲述了那件破事，那么小钟的结局无疑会比现在糟糕很多。

那个时刻就如同传说中武林高手的开悟时刻，赵庆丰一下子感觉自己更加世事洞明，百毒不侵。他变得愈加威严和神秘，感觉自己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杀那些手下于无形。

可是，无论那东西的做工再怎么逼真和精细，仍然会不时地提醒他那是一个假货。有时他会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一缕冷风掠过，尽管房间紧闭，室内的温度很高。

还有，他私处的毛发也掉得精光，这无疑影响到他一项很重要的人生追求。以他的权势，这当然不是一个难以克服或者说无法变通的困难。但是，毕竟，你懂的。

上面这两样还只是他自身的一点小别扭。更加令他烦恼的是，很多时候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他明察秋毫，还是他疑神疑鬼，他总是怀疑那些人望向他的貌似恭敬的目光中，是否是别有一番意味。在他的逼视下，眼前有文件的还好，眼睛死死地盯着文件，另一些人则只能看向他的胸口，有些甚至只敢看着脚下。

王特佐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退休要求的。那个时候他只剩下一个闲职，已经不重要了。本来他提出的时机掌握的还好，是在他们高层的一个小会上。王说他患了癌症，故作谦虚地说他的身体已经不再胜任现在的工作要求了。

赵庆丰没有立即说话，心里还在掂量着是还吊着他，还是放他离去。其他人见他赵庆丰没有说话，也都不敢出声，甚至没有对王特佐的患癌出声慰问。

赵庆丰当然清楚，所谓的患癌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近来也没听说有复发。这不过就是一个说辞而已。

见赵庆丰没出声，王特佐又接着说，化疗非常损伤身体，他其实戴的是假发，头发早就掉光了。

听到这话，赵庆丰猛地瞪向王特佐，目光像是坚冰铸就的利剑，寒光闪闪。桌子周边的人都低下头，貌似正专注地研究着眼前的文件。王特佐回望着他，既无挑衅，也无恐惧，只是平淡地迎接着他的瞪视。

房间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小心地屏住了呼吸，好似周遭空气中的含氧量突然急剧地减少。终于，王特佐作势要摘下头顶假发的手放了下来。

那个时候，整个土啬国境内敢于顶住他赵庆丰瞪视的可能也就他王特佐一人而已。

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

后来的事情，即使是在多少多少多少年之后，对历史毫无兴趣的普通人也耳熟能详。除了正史以及历史学家们从各种不同角度的论述之外，各种各样的戏剧和演义也同样汗牛充栋，有严肃的正剧，也有轻松的戏说。

其实这段历史与几千年来不断轮回上演的其他历史事件本质上也并无不同，正是所谓的“阳光之下并无新事”。只是其中的主要角色确有一些即使不能说是独特但肯定是更加突出的个性，为此也衍生出了好多的成语和典故。可惜的是这些成语与典故大部分是嘲讽和戏谑的成分居多。

那么的威严，那么的庄严，可曾想到最后只落得被人嘲笑？

比如在某个无聊的会议上，面对着某人空洞无物而又无比正确的长篇大论，只要轻轻地说出赵庆丰三个字，听到的人就会回以会心的微笑。可说是消食，醒脑，减压。

尽管有如此之多论述各异的正史和野史，有一点还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那就是这件事发生得极其突然和惨烈。

在那时，所谓的即将崩溃说，所谓的后某某某时代的说法，持续了至少也有二三十年。而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仍然是震惊了所有的世人。

那才真的是：呼啦啦似大厦倾······

有一个细节，后世史家偶有涉及，但是大多是被当成崩溃的众多象征来罗列的。

某次在下观看那一日完整的历史记录，在看到这一细节的时候，一下子被惊住了。在反反复复观看几次之后，更觉震撼。

后再考证当事人的事迹，觉得此事似应从更加积极的角度来参详。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假发这件事，还有冒姓小山村等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历史边角料，深入挖掘详加记述的原因所在。

在此，请让在下试着还原那一日的事情经过。

事情发生在那个250年代末期的一个夏天。其时已经鲜有大型的集会，但此事在土啬国已有悠久的传统，历来是一个卓有成效的宣传手段，若不举办，极易引起各种猜疑，肯定是弊大于利。

简单一句话，这集会如期举行，并且万众瞩目。

那天的集会主持人是他们小圈子里的一员，是一个刚刚串起的新星。赵庆丰谈不上对他有多么的信任，只是这些年他太缺人，也亟需补充一些新鲜血液。

那天新鲜血液顶着烈日卖力地主持着，各种队列如期行进，各种颜色的方块阵型如期变换着。气氛庄严肃穆，或者说······过于沉闷？

在赵庆丰发表了重要讲话之后，新鲜血液愈加的慷慨激昂，脸上大汗淋漓。有一瞬间，赵庆丰心中一哂，轻蔑地想到底还是年轻。不过不可否认，他还是非常享受这久违的众星捧月的时刻。

这时新鲜血液越说越激动，他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向着广场上各个彩色方块呐喊着。

那些各种颜色的方块们整齐而且沉默。

当新鲜血液大约是喊道：“让我们一起迎接这个伟大的时代”的时候，他突然抓起自己的头发，把假发狠狠地摔到了主席台上。

一颗惨白的光头突兀地呈现在烈日之下万众瞩目的主席台上。

阳光热烈。

惨白的光头却令人感到寒冷。

这样的集会当然是有电视直播的。此时镜头一颤，立即转到了广场上。

广场上彩色的方块们开始出现嗡嗡声，像是蜂鸟急遽抖动的翅膀。

这时电视画面出现了几秒钟的黑屏，接着摄像机镜头又转回到主席台上面。

先是不太稳定的几下抖动和左右扫动，似乎是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接着，稳稳地对准了新鲜血液，镜头推进，瞄准新鲜血液那颗光彩夺目的光头，越推越近······

镜头之外，是越来越喧腾的嗡嗡嗡的声音，好像一大群本来昏睡的人刚刚醒了过来······

赵庆丰果断地控制住了形势······

后来，正如我们都知道的那样，形势骤然之间又失去了控制······

······

可能诸君也同我一样，又联想起了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半秃的歌手。

这哥俩都是抓起假发，恶狠狠地摔到地上。

如果说歌手的行为更像是一出讽刺喜剧，是一种行为艺术，那么新鲜血液的行动就是一部庄重的正剧，甚至是一部庄严的悲剧。

是在历史的屁股后面狠狠地踹上那么一脚！

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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