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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工第一天。

虽然醒得很早，赵本夫还是尽可能克制着自己，只比通常的时间早一点点来到公司。

不出所料，需要送的货物，混乱地堆放着。用了一个多小时，赵本夫才把货物按照他的送货次序，依次摆放到卡车里。

毕竟轻车熟路，这样熟练而有效率的工作，隐隐地让他对接下来的送货也产生了些许的渴望。最后到达韩裔美女店时，仍然在他正常的送货时间范围之内。

他干脆利落地跳下车，轻快地敲了几下后门，满心欢喜地等着大门为他升起。

门升起了，门内站着一个青春活泼的女孩。

圆圆的脸，有一点婴儿肥，披着一件名牌羽绒大衣。看到他后，用流利的英语欢快地大声说道“good morning”。

赵本夫的脸僵住了。他本能地转过身体，试图挡住手中端着的两杯咖啡。

女孩爽朗热情，英语也流利，倒是身为老司机的赵本夫手忙脚乱，接连犯错。最后当女孩签完单，他抓过单据就走，甚至忘记了应该给客户留下一份拷贝。

咖啡已经冷掉了，喝起来有点苦涩。

经常行驶的街道，也莫名地感觉生疏。他错过了一个停牌，又在下一个红灯前匆忙地猛然踩下刹车。

曾经，他以为是因为紧张忙碌的打工生活，才导致他生命中出现了五年毫无意义的空白，如同一张失焦且已褪色的陈年照片。

在经历了家庭的变故之后，他才意识到，根本不是所谓为了家庭而牺牲的埋头奋斗，而是那种茫然感和陌生感，那种无所适从的紧张焦虑，才导致了他的无法参与和感受，如同一个迷失于异乡暗夜荒野里的旅人。

于是，他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仍然是一个旁观者，但是现在他至少是在“观”了。

他经常刻意去不同的超市购物，留心感受着其间的差异，体会着自己的在场感，参与感。

最喜欢的还是在清晨的咖啡馆，看着准备开始一天忙碌的人群。尤其是那些穿着厚厚的工装，披着鲜艳的黄色安全背心，脚上是笨重的安全鞋的工人，更让他感觉到一种笃定的安宁。

遇上下雪的早上，每一个走进咖啡馆的人，都会在门口的垫子上，一边用力地跺脚，一边轮流用双手掸落肩头的雪花。那情景，几乎让他感受到一种庄重的仪式感。

至于说到时代的潮流，对于自己是参与其中，还是被抛弃在路边荒野，他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这洪流是波澜壮阔，波涛汹涌，还是泥沙俱下，或是厚重徐缓，对于一粒尘埃来说，都不过是茫无涯际，载浮载沉而已。

这几天，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点温暖。虽说仍是清冷的冬日，却多了一种感伤，一种怀旧般的温煦。

他又开始了早已不习惯的倾诉。如同一直蜷缩着全身僵硬的人，开始尝试着舒展他的四肢。仿佛那艘在茫茫大海中随波飘荡的五月花号帆船，受到了一种奇异力量的吸引，劈开浓雾与浊浪，奋力驶向一处崭新的故乡。

可是事实证明，这一切仅仅是错觉，甚至是他的幻觉，他又被抛了出来。

终于，在又一个红灯前，又一次忽然地踩了刹车之后，他把档位换到泊车档，呆坐在车里，望着前方穿梭的车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额外多买的一杯咖啡，静静地坐落在杯托上，如同一声无言的冷笑，意味深长。

周围响起尖锐的汽车喇叭声。

他根本就没有去在意，这喇叭声是为谁而起。车旁闪出一个壮硕的年轻人，在这清冷的冬日清晨，只在短袖T恤外穿了一件厚厚的棉马甲。年轻人冲着他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大声吼道“what is the matter with you!”

赵本夫扭头看向年轻人，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他默默地拿起那杯多余的冷咖啡，用大拇指拨开盖子上的小孔，举过头顶，缓慢而稳定地把咖啡往自己的头上浇了下去。

年轻人呆呆地望着这个失去理智的人，后者的头上，咖啡淋漓地往下滴着。

年轻人与他瞪视片刻，挥舞一下拳头，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回到自己的车里，鸣着喇叭，从他车旁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