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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本夫是一名合格的好员工，也是一名合格的好市民。

他认真负责，安静且高效地工作，从来没有过什么抱怨的话。他及时付清各种账单，每年按时报税，交税。每次看到站在超市门口的小童子军，胸前挂着募捐盒，满脸期待地望着进出超市的人，他都会主动上前，把手边的零钱全放到小童子军的盒子里。更没有让在圣诞季节，在寒冷的街道上摇着铃铛，吼，吼，吼的圣诞老人失望过。虽然所谓的圣诞节，于他而言仅仅是一个人发呆的时间。

他的生活，节制而有规律。每周出去吃一两次，多数是中餐，至少也是亚洲风味的。

冬天还在呈着余威。但春天时而派出小股力量，进行试探性的骚扰。天气依然寒冷，可是人们都知道，寒冬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翘首以盼的春天已经开始在远方集结，正在积聚力量，随时都会发起总攻。

受到这美好预期的感染，人们的脸上变得晴朗，各种活动或者活动的计划开始增多。每月也开始多出来一天假期（长周末），来配合人们的蠢蠢欲动。

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影响，赵本夫外出就餐的次数，也在不知不觉间增多。这段时间，他去的大多是韩式餐厅，而且每去必点豆沙粘饼。其中有一家东北风味的小饭馆，兼做地道的韩式料理。不在外面吃的时候，有时他也会特意绕道过去，打包一份韩式豆沙饼回家。为此，他还改变了习惯，早上送完货后，他就回到家里，喝着咖啡，吃着豆沙饼，一坐就是好长时间。

今天韩裔美女店的女孩，英语勉强可以应付，却很健谈，问他送了多长时间的货等等好多问题，还跟他要了电话号码。

前一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收起了已经持续几个月的矜持，表现出身为太阳所应该具有的热度。冬天的积雪已经融化干净，路上干爽敞亮。

从韩裔美女店出来不久，赵本夫就拐进不远处一个小商圈的停车场。他把手机放到驾驶台前，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早间广播。

手机“叮”地响了一下，赵本夫没有动，好像在等待进一步的确认。紧接着又是连着两声，叮，叮。仿佛某个初次走上讲台的人，紧张地把事先准备好的话一古脑地全讲出来。

赵本夫拿起手机，共有三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用英语写着：

谢谢你的咖啡。

那些日子真好。

我很怀念。

这几个句子拼写得挺地道，像是经过很多练习的样子。

赵本夫开始敲字。不知道是心急还是怎样，连着输错了好几次。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机小心地捧到眼前，也用英语回道：

我也想念那些日子。

还有豆沙饼。

怕对方不明白，特意找出来一张豆沙饼的照片，发了过去。

手机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赵本夫安静地坐在驾驶室中，望着手机屏幕。

过了好一会儿，发过来的仅是一长串哭泣的表情······

接着是更长的一串笑脸······

手机仍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一次却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赵本夫：好想再请你喝咖啡。并用翻译软件重发了一遍韩文。

这次回得挺快，明显也是用翻译软件处理过的：他们说这里挺远的。

这就好了，像英语里所说的“back to business”。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有的词不达意。有的完全靠猜。另一方再把自己理解的意思换一种说法，发过来确认。

两人越聊越轻松，越聊越享受上了这种交流方式。最后的成果，是两个人商定明天早上赵本夫送完了货，去她那里“喝咖啡”。

回到家里，赵本夫重新浏览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那些词不达意，非常奇怪的词汇和句子组合，让他感觉格外温暖，近乎某种禁忌的快乐。

女人新去的地方位于一个挺有名的小城镇，也属于大多伦多地区，距他大概50分钟的车程。当地人口稠密，有好几家汽车配件工厂坐落于此。女人住的是一处很漂亮的高层公寓，在市中心，离高速不远。

女人从电梯出来时，赵本夫已经随着其他住户进到了公寓大堂。看到他后，女人鞠了一躬，却显得僵硬。看得出来，她很拘谨，紧张。

远离大堂入口，靠近一整面明亮的落地窗，有一排沙发。赵本夫跟随女人来到那里，两人隔着一个茶几，相对着坐下。

坐下来后，似乎是消除了一些刚见面时的不自在。女人的头微微低着，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茶几。赵本夫一时无话。

女人终于抬起头，看定男人，轻声说thank you for your coming。

赵本夫一呆，没想到女人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感觉到了对方语调中的微微颤抖，这时也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他干笑了一下，轻松地说道，没什么，这里不算远，半个小时就到了。又接着说，你英语进步了不少呀。

女人也笑了，放松了一些，用手比划着说，因为我想和你聊天呀。

看得出来，女人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画着淡妆，然而，却难掩疲惫和憔悴。

赵本夫关切地说，要多睡觉，保证睡眠充足。

女人笑笑，不语。

赵本夫又说，睡觉还可以美容的。

这次女人马上接着问道，那我现在不美吗？

赵本夫没有想到关于睡觉的讨论，会落实到关于美不美的问题上。女人问那句话的时候，是笑着问的，此时却专注地望着他。赵本夫只好尴尬地说，美，很美。

说出来后，倒不觉得那么肉麻了，于是又真诚地接着说道，是最漂亮的。

女人终于开心地笑了，眼睛亮闪闪地睃了一下男人。

离开的时候，女人跟着出了大门。对于大老远赶来的朋友，没有邀请到房间里坐坐，对此两人似乎都没感到有什么不妥。

在男人车前，女人看上去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睛望着远处开始返青的草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

赵本夫手搭在车门把手上，也抬头看着远处熬过了冬天，开始重现生机的青草地，稳稳地说你要多休息，注意安全，明天早上再见。